靶向PD-1/L1的免疫检查点抑制剂(ICIs),已全面重塑了驱动基因阴性晚期非小细胞肺癌(NSCLC)的治疗格局。然而在临床实践中,绝大多数患者最终仍会对ICIs产生耐药,这是肿瘤生物学特性、肿瘤微环境(TME)动态变化及宿主相关因素(例如菌群失调和特定器官的微环境)共同驱动的结果,而导致耐药的核心原因是免疫抑制性TME的形成;当前应对ICIs耐药的治疗策略,如各种基于抗体的疗法(双特异性抗体、抗体偶联药物等)、靶向治疗、过继性细胞疗法、治疗性疫苗或肿瘤内免疫疗法,大多也以恢复有效的抗肿瘤免疫应答为目标。近期,德国肺癌研究中心Martin Reck教授、瑞士洛桑大学医院Solange Peters教授等知名专家就在Nature Reviews Clinical Oncology共同发表权威综述文章,系统性地总结ICIs耐药后晚期NSCLC的最新治疗进展,并为新兴的临床策略和未来的研究方向提供独到见解,本篇将是该综述精华内容编译的最后一部分(即第三篇)
编者按:靶向PD-1/L1的免疫检查点抑制剂(ICIs),已全面重塑了驱动基因阴性晚期非小细胞肺癌(NSCLC)的治疗格局。然而在临床实践中,绝大多数患者最终仍会对ICIs产生耐药,这是肿瘤生物学特性、肿瘤微环境(TME)动态变化及宿主相关因素(例如菌群失调和特定器官的微环境)共同驱动的结果,而导致耐药的核心原因是免疫抑制性TME的形成;当前应对ICIs耐药的治疗策略,如各种基于抗体的疗法(双特异性抗体、抗体偶联药物等)、靶向治疗、过继性细胞疗法、治疗性疫苗或肿瘤内免疫疗法,大多也以恢复有效的抗肿瘤免疫应答为目标。近期,德国肺癌研究中心Martin Reck教授、瑞士洛桑大学医院Solange Peters教授等知名专家就在Nature Reviews Clinical Oncology共同发表权威综述文章,系统性地总结ICIs耐药后晚期NSCLC的最新治疗进展,并为新兴的临床策略和未来的研究方向提供独到见解,本篇将是该综述精华内容编译的最后一部分(即第三篇),前文见:
Nature Reviews权威综述丨晚期非小细胞肺癌“后免疫治疗”时代,免疫耐药后的治疗该何去何从?(二)
Part 4
ICI耐药NSCLC的管理
ICI耐药NSCLC的治疗至今仍是巨大的临床挑战,较大规模的随机对照临床试验已探索了VEGF靶向药、TAM激酶(TYRO3/AXL/MERTK)抑制剂、针对新免疫检查点的ICIs以及ADCs等多种创新手段,但尚未获得显著疗效;而传统治疗模式,例如在ICI治疗后接续化疗,是否比未接受ICI的患者单用化疗更有效,则由于真实世界数据和观察性临床研究的结果存在差异而有争议;对二线治疗临床研究进行的亚组分析表明,既往接受过ICI的患者单独接受多西他赛治疗时,相比于未接受过一线ICI治疗的患者,其中位PFS或OS并未显示出显著差异。当然,更值得关注的是当前正积极探索的多元化创新治疗策略。
图1.破解ICI耐药的创新治疗策略一览
针对免疫抑制性的策略
为攻克耐药难题,学界探索过更换其它PD-1/L1抑制剂或再联合其它ICIs的策略,如PD-1/L1抑制剂联用抗CTLA4、抗LAG3、抗TIM3或抗B7-H3单抗,在PD-1/L1抑制剂耐药或难治性患者中展现出中等水平的抗肿瘤活性,但缺乏随机III期试验的有力确证数据支持;而将PD-1/L1抑制剂或化疗与抗TIGIT单抗或靶向TGFβ、IL-1β或IL-12的药物组合,多以失败告终。不过值得注意的是,同时靶向PD-1/L1与CTLA4或LAG3、TIM3、TIGIT等新兴免疫检查点的下一代双特异性抗体,在临床前研究中显示出更强的抑癌效应,大量临床研究正评估这些药物在NSCLC及其它晚期实体瘤患者中的应用。
免疫转化与T细胞激活策略
在持续PD-1/L1抑制剂治疗的同时,联合靶向TME的药物也是有潜力的方案之一,如联合VEGF靶向治疗的“靶免联合方案”,在肿瘤生物学行为层面颇有说服力;随机、探索性的II期研究Lung-MAP S1800A中,PD-1/L1抑制剂经治患者接受帕博利珠单抗+雷莫西尤单抗治疗,可改善中位总生存期(mOS,14.5个月vs.11.6个月;HR 0.69;P=0.05)[1],疗效优于研究者选择的多西他赛(可联用或不联用雷莫西尤单抗、吉西他滨或培美曲塞),该方案正在III期PRAGMATICA-Lung研究中进行验证,但采用同类靶免联合方案,即帕博利珠单抗联合仑伐替尼的III期研究LEAP-008未取得阳性结果。
联合抑制TAM激酶(TYRO3、AXL和MERTK)的尝试同样效果不佳,尽管II期试验数据显示出积极趋势,但随后的两项随机III期试验均未能证明此方法能提高疗效:SAPPHIRE研究显示,在PD-1/L1抑制剂经治的非鳞状NSCLC患者中,纳武利尤单抗联合TAM激酶抑制剂sitravatinib,相比于多西他赛治疗mOS未见显著改善;CONTACT-01研究(评估阿替利珠单抗联合卡博替尼,对比多西他赛)亦得出相似的结论。
而近期公布的我国临床研究HARMONi-2数据[2]则显示,在未曾接受PD-1/L1抑制剂治疗、且PD-L1阳性(TPS≥1%)的晚期NSCLC患者中,靶向PD-1和VEGF的双特异性抗体依沃西与帕博利珠单抗相比,显示出更优的中位PFS(mPFS,11.1个月对5.8个月;HR 0.51,95%CI 0.38–0.69;P<0.0001)。依沃西作为双抗的协同增效性,可能源于互惠的共刺激机制,即在VEGF存在时依沃西对PD-1的抗原结合亲和力会增强,反之亦然。与传统靶免联合方案需使用两种药物不同,依沃西等双抗可以实现“单一药物、双重阻断”,从而在优化协同效应的同时,减轻双药方案通常导致的累积毒性,这些双抗药物的后续表现也值得高度关注。
抗体偶联药物(ADC)
现有ADCs药物是将抗体与细胞毒性载荷偶联,实现精准靶向给药,且可通过直接及多种间接机制杀伤癌细胞。目前在晚期NSCLC患者中,展开探索的主要是以TROP2、MET和CEACAM5等为靶点的ADC,但研究结果喜忧参半。一方面,TROPION-Lung01等多项不经生物标志物选择的III期研究,均未能显著改善驱动基因阴性患者mOS,使德达博妥单抗(Dato-DXd)的肺癌适应证上市申请被撤回;后续亚组分析显示,以TROP2膜表达作为筛选指标(膜/胞内表达Cut-off值0.56)可筛选出Dato-DXd的适用患者,并得到TROPION-Lung02研究证实,但仍需更多更大规模前瞻性数据。处境相似的还有靶向CEACAM5的ADC药物tusamitamab ravtansine,它甚至未达到PFS终点阳性结果。另一方面,靶向TROP2的国产ADC芦康沙妥珠单抗,在治疗EGFR突变阳性患者的两项III期临床研究中接连取得积极结果,已获批用于TKI及含铂双药化疗均失败的患者(基于OptiTROP-Lung03研究),成为首个获批肺癌适应证的TROP2 ADC,后续使用还将继续前移至二线治疗(基于OptiTROP-Lung04研究)。
除采用传统设计的ADC药物外,以靶向TLR7/8/9或STING等通路免疫调节剂为载荷的免疫刺激性抗体偶联物(ISACs),也有望通过增强抗肿瘤免疫应答破解ICIs耐药,且临床前数据和早期临床试验结果均表现良好,但也存在免疫相关毒性,仍需优化安全性和用药剂量。
靶向耐药突变
精准靶向治疗可尝试靶向与ICI耐药相关的突变,如KEAP1、STK11和SMARCA4,虽然在理论上靶向治疗有可行性,但现阶段学界对这些突变、与耐药相关的继发性基因组改变和表观遗传学变化,以及突变与TME的相互作用对ICI耐药性和治疗应答的理解,仍处于初步探索阶段,不过早期研究结果也提示了靶向药物的初步可行性,如对STK11突变阳性患者,体内临床前数据显示,REST corepressor 1小分子抑制剂TNG260能提高PD-1/L1抑制剂的治疗应答率,目前该方案已进入治疗STK11突变患者的II期研究;靶向NFE2L2–KEAP1–CUL3信号通路的抑制剂MGY825,也已进入临床I期研究。
而对与KEAP1、STK11基因共同构成“19号染色体死亡三角”的SMARCA4基因及同源的SMARCA2(即SMARCA2/4),针对性的治疗策略可能是蛋白降解靶向嵌合体(PROTACs),已有数种SMARCA2选择性PROTACs进入早期临床研究,但专门评估用于ICI耐药NSCLC的研究还处在临床前阶段。此外,上文提到的双免疫方案即PD-1/L1抑制剂与抗CTLA-4单抗联合,在目前可能更适合用于存在KEAP1、STK11或SMARCA4突变,且合并KRAS突变的NSCLC患者,机制优势同样是正向调节TME;继2024年相关基础研究登上Nature后[3],专门评估双免疫方案价值的IIIb期TRITON研究也已启动。
与此类似的作用靶点,还有共济失调毛细血管扩张突变基因Rad3相关激酶(ATR),它对维护基因组稳定性和癌细胞脆弱性有关键作用,而ATR抑制剂已被证实可激活STING介导的IFN信号通路,进而促进T细胞募集、增强PD-1/L1抑制剂疗效,相应抑制剂药物Ceralasertib+度伐利尤单抗方案,治疗ATM基因改变患者已有良好疗效,患者mOS达到22.8个月[4],肿瘤相关分析也发现了免疫应答正向改变,相应的确证性III期研究LATIFY已完成患者入组。
免疫细胞衔接器(Immune cell engagers)
目前符合免疫细胞衔接器机制的主要是双特异性抗体,如T细胞衔接器(TCEs)可同时连接TCR的CD3ε链与肿瘤特异性抗原,直接诱导免疫应答,不必经历抗原加工呈递流程,且可能通过表位扩散,即T细胞诱导癌细胞死亡后,抗原呈递细胞释放并交叉呈递额外肿瘤抗原的过程,促进更广泛的免疫激活。TCEs的使用已逐渐从血液系统肿瘤转向实体瘤,特别是靶向DLL-3的tarlatamab已取得III期DeLLphi-304研究成功,可联合化疗作为ICI难治性小细胞肺癌(SCLC)的二线标准治疗(DeLLphi-304研究面向一线化疗经治患者,实际入组患者>70%一线治疗含ICIs)[5],打破了SCLC后线治疗数十年的困局,未来有望用于NSCLC。
在现有药物的基础上,还可通过多种策略增强疗效和/或降低毒性,如分子修饰(例如将抗CD3抗体与PD-L1的细胞外结构域融合,应用于检查点抑制性TCEs),构建同时靶向4-1BB和PD-L1等靶点的双抗,乃至多价或多特异性TCEs,以及通过CAR-T细胞或溶瘤病毒递送等模式给药;同时,除现有以调节T细胞为主的免疫细胞衔接器外,也有一些在研药物以EGFR和HER2为靶标,尝试激活γδT细胞或NK细胞。
过继性细胞疗法
使用离体扩增肿瘤浸润淋巴细胞(TILs),或是装备转基因TCRs或嵌合抗原受体(CARs)的T细胞的自体细胞疗法,也是ICI耐药实体瘤潜在的治疗新选择,它们的理论作用机制颇具前景,但技术层面仍面临许多挑战,如需要提供包含足够数量、功能尚可免疫细胞的新鲜组织样本,用以制备自体治疗产品,制备同样耗时较长,多数患者并不满足条件,甚至不能入组临床研究;且初步临床数据显示,细胞疗法可能对ICI耐药NSCLC疗效有限、毒性较大。
Part 5
ICI耐药NSCLC的管理未来应如何前进?
ICI耐药NSCLC疾病管理中悬而未决的一大重要问题,是生物标志物对于指导治疗决策是否真正必要,或者说非生物标志物限定性的疗法是否同样有效。鉴于疾病本身的复杂性和异质性,仍难找到预测特定疗法获益的可靠标志物,以及各种耐药机制的复杂多变,让局面变得混沌莫测、不断演化,临床研究设计也需要充分优化,来应对如此多的不确定性。
未进行生物标志物选择的ADC类药物临床研究,就充分说明了不经生物标志物筛选的研究设计存在缺陷,进而导致疗效不佳、研究失败,但TROPION-Lung01/02研究的事后分析又提示,实际存在可预测疗效的标志物(详见上文),这不仅说明患者选择需要标志物筛选,还提示研究设计应保有一定的灵活性,根据最新数据进行调整。
平台式临床研究PIONeeR即是应对这些挑战专门设计的研究之一,它将广泛的转化研究与自适应平台式临床研究策略整合到一起,以加速识别有效的疗法,也是目前最具转化价值的研究,还证实了重复肿瘤活检取样和复杂的分子分析,能在与真实世界相仿的诊疗场景中成功进行。该研究共纳入439例PD-1/L1抑制剂耐药的晚期NSCLC患者,并采集基线组织、血液和粪便样本,还在治疗开始后第6周补充选择性再活检(实际取样率33%),从而分析了超过450份组织和血液样本,寻找生物标志物并预测疗效。对研究过程中发生疾病进展的患者,该研究的“自适应平台”式设计会将患者随机化分入多个不同试验组,运用贝叶斯分析法动态识别合适的治疗方案。尽管研究疗效数据并不亮眼,但该研究更多是概念验证性(疗效并非主要终点),证实可快速调整临床研究中的试验臂(Arm),以应对ICI耐药NSCLC的复杂性和不确定性。
图2.PIONeeR研究的“平台式设计”
另一项采用自适应试验设计的临床研究则是Lung-MAP试验协作组(Trial Consortium),该研究旨在推进基于生物标志物的晚期NSCLC患者挽救性治疗选择,研究将缺乏与生物标志物匹配适当疗法的患者分至专门队列,但暴露了临床实践存在的明显问题:该队列中1/10的患者实际未接受治疗,另有1/5患者接受吉西他滨治疗,而吉西他滨实际在此场景下收效甚微。同时,临床研究入组筛选的用时往往使患者已发生疾病进展,加之治疗格局快速演变,都增加了临床研究的复杂性,也凸显出大多数临床研究采用的分子标志物选择策略,已与治疗方案在临床实践中的适用性明显脱节。
鉴于以上挑战,新的问题就是:未来研究应聚焦于面向所有患者(all-comers)的研究,还是应精确定义特定耐药机制、开发预测性的检测方法?虽然现阶段这一问题还难以回答,但生物标志物驱动的治疗策略,应更具前景且更合乎逻辑。通过假设生成性(hypothesis-generating)研究,前瞻性地整合并验证生物标志物,则能对治疗进行更具靶向性、更有机制依据优化,提高治疗成功的可能性,为此也需要转化研究与临床肿瘤工作者的深度合作,确保前沿科研发现最终能有效转化为患者治疗的进步。
结语
ICI耐药是驱动基因阴性晚期NSCLC患者获得长期临床获益的一大障碍,因此相关研究正以调节TME为重点尝试探索创新治疗策略,恢复发生耐药肿瘤或免疫“冷”肿瘤的抗肿瘤免疫应答,破解原发性和获得性耐药。而创新治疗成功用于临床实践,既需要成功的肿瘤生物学行为探索,也需要研究方法学的自适应调整,如设计充分反映真实世界患者和治疗方法复杂性的实用性临床试验,并解决组织样本获取、分子图谱分析结果延迟等问题,以减少临床研究入组的障碍,确保创新治疗惠及最需要的患者人群[6]。
▌参考文献:
[1]Reckamp KL,Redman MW,Dragnev KH,et al.Phase II Randomized Study of Ramucirumab and Pembrolizumab Versus Standard of Care in Advanced Non-Small-Cell Lung Cancer Previously Treated With Immunotherapy-Lung-MAP S1800A.J Clin Oncol.2022;40(21):2295-2306.doi:10.1200/JCO.22.00912
[2]Xiong A,Wang L,Chen J,et al.Ivonescimab versus pembrolizumab for PD-L1-positive non-small cell lung cancer(HARMONi-2):a randomised,double-blind,phase 3 study in China.Lancet.2025;405(10481):839-849.doi:10.1016/S0140-6736(24)02722-3
[3]Skoulidis F,Araujo HA,Do MT,et al.CTLA4 blockade abrogates KEAP1/STK11-related resistance to PD-(L)1 inhibitors.Nature.2024;635(8038):462-471.doi:10.1038/s41586-024-07943-7
[4]Besse B,Pons-Tostivint E,Park K,et al.Biomarker-directed targeted therapy plus durvalumab in advanced non-small-cell lung cancer:a phase 2 umbrella trial.Nat Med.2024;30(3):716-729.doi:10.1038/s41591-024-02808-y
[5]Mountzios G,Sun L,Cho BC,et al.Tarlatamab in Small-Cell Lung Cancer after Platinum-Based Chemotherapy.N Engl J Med.2025;393(4):349-361.doi:10.1056/NEJMoa2502099
[6]Reck M,Frost N,Peters S,et al.Treatment of NSCLC after chemoimmunotherapy-are we making headway?.Nat Rev Clin Oncol.Published online August 14,2025.doi:10.1038/s41571-025-01061-7